中国跨国反诈第一案背后的红与黑澎湃

作者：龚晶晶

在中国跨国反诈第一案破获的背后，是一代又一代中国警察与狡猾诡谲的电信诈骗团伙长达20年的生死狙击。

01神探夏琳

两年前的今天，是年6月7日，中国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北京时间7点整，灯火通明的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在晨光中还是一片雾气蒙蒙。

一架中国民航包机历经整整11个小时的飞行后缓缓降落，舱门开启，94名身着白色、红色押解服的犯罪嫌疑人在警方押解下，低头走出机舱，夹道迎接他们的是数百位荷枪实弹的中国警察。

至此，在过去三个月的时间里，西班牙已分批共向我国引渡名犯罪嫌疑人，其中台湾犯罪嫌疑人名。历时近3年的中国、西班牙警方联合打击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长城行动”取得重大战果，这是我国首次从欧洲大规模押回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

此次活动历时之久、出动警力之多、引渡人数之众，在世界各国执法合作史、引渡史中皆属首次。

可直到今天，也很少有人知道，在前往西班牙侦破中国跨国反诈第一案的“神秘战队”中，还有这样一位来自宁波的年轻神探——夏琳。

在央视曝光的“长城行动”纪录片中，也能找到夏琳的身影（右一）。

夏琳，现任宁波市公安局新型犯罪侦查支队支队长，市反虚假信息欺诈中心负责人。不到40岁，便成为公安部特聘的刑侦专家。年，他参与的公安部10.11专案，开启海峡两岸联手打击刑事犯罪合作模式。年，在公安部11.30专案中，他以中国警方的身份远赴菲律宾抓捕通信诈骗犯罪团伙，开启中国跨境执法先河。

几经沟通，在四月的某个傍晚，我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中国神探——夏琳。

在他的讲述中，一场跨越20年的中国电诈风云，正徐徐展开……

02电信诈骗的前世今生

年，当新世纪的钟声响起，中国走到了移动通讯划时代的一年。

那时候，全国许多城市的电话号码还停留在7位数，手机并不普及，也不智能，人们腰间别的还是寻呼机，三年后，中国移动才推出“动感地带”。微软在那一年发布新操作系统Windows用于替代Windows98，人们刚开始用ADSL联网，最风行的聊天工具是OICQ，那年11月，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QQ……

那一年，夏琳21岁，还个平平无奇的警院学生，刚开始接触新奇的网络世界，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还有2年。自然也不知道随着新的互联网世界一同涌入的，还有新的犯罪与陷阱，电信诈骗便是其中之一。

电信诈骗，最早出现于上世纪90年代的台湾，至年，已成为岛内诈骗案的主流，猖獗一时。其中以假冒公务机关和援交等诈骗最多。据台媒统计，仅年，全台因电信诈骗财产损失就高达.9亿元新台币。

随着台湾当局打击力度的加大，岛内环境“恶化”，台湾诈骗集团开始“产业外移”。此时恰逢两岸往来日渐频密，特别是两岸的通信条件迅速改善。

年前后，台湾移动电话业务在福建建立信号台。这也为台湾的电信诈骗犯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们利用两岸没有司法互助条款的空档，在福州设立通讯机房，以打电话的方式继续行骗，并逐渐将目标转向更为广阔的大陆市场。

据资料显示，这些台湾诈骗集团在大陆以台商公司名义运作，雇佣当地人充当打电话、取钱的马仔，一般一个“公司“有雇员四十余人，内部管理严密，层级分明。除少数主管外，基层人员都采取军事化管理措施，严格限制外出。

开始行骗前，这些基层人员都会接受严格的培训，每人都要抄写“工作话术”，并且背得滚瓜烂熟，完全能落实“标准作业程序”，才能“上岗”。“公司”每周或每月还召开检讨大会，讨论“剧本”和“客户”的反应，“优化”行骗方式。堪比现在互联网大厂对用户界面的更新速度。

这样环环相扣、设计精妙的骗术，对于那时还仅仅停留在发发短信、寄张中奖彩票这样“小伎俩”的大陆骗子们来说，简直就是职业生涯的暴击。而被台湾诈骗集团招入麾下的大陆马仔，也成为了中国本土籍最早的电信诈骗团伙。除诈骗的手段外，他们还学会了如何更高明地躲避侦查通讯、进行银行资金转账等等。即便是拙劣的模仿，也祸害了不少人。

中国警方，闻讯出击，可随着对福建地区的重点整治，诈骗团伙又逃窜到了深圳。当时的深圳，正云聚着来自全国各地寻找赚钱机会的年轻人。很快电信诈骗的手段就像病毒一样扩散至全国……

03惊天大案

年，就在全国电信诈骗日渐猖獗之际，夏琳所在的宁波，看上去却是风平浪静。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

那一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股市动荡，有钱有闲的宁波人开始转而投身楼市。风风火火间，宁波房价涨幅一跃成为浙江第一，民间资本迅速累积。那一年，就全国而言，宁波人与网络的关系还算不上亲密。至年末，宁波市市区居民家庭每百户接入互联网的移动电话仅为12.21部；每百户拥有接入互联网的计算机65.69部。

风暴来临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想象。

夏琳记得，那是年9月，正是东部沿海的台风季，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当时他还是宁波市公安局江东分局的一名刑警，入夏以来，辖区内寻衅滋事案件频发，这天下午，他带着重案队的弟兄们正要外出查案，忽然，冲进来一个汗流浃背的中年男子……

很多年后，当我问及夏琳，印象最深的电诈受害者，他最先想起的人，就是老刘。他说，老刘是安徽人，在当地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洗衣店，老实本分，因为遇到了冒充公检法类的电信诈骗，被骗了9万多元。这些钱，都是他和妻子每天蹬着三轮车，去各个酒店挨家挨户收床单被单，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毕生积蓄付诸东流。夏琳永远忘不了，老两口在他眼前痛哭失声的样子。那一刻，他只觉得挫败，甚至窝囊。

摆在夏琳眼前的，是一场没有犯罪现场的犯罪。万余条涉案电话信息、多个涉案银行账户、10万余条交易信息，就是所有的破案线索。线索与线索之间，看上去也是毫不相干。“还能怎么办？见山开山，无路开路呗。”夏琳如今这轻巧的一句话，一笔带过的是他和同事们与线索苦战的日日夜夜。

夏琳告诉我，十年前，民警办案是无法调取异地银行卡账单的，他们只能在哪里开户就飞到哪去，往往为追踪一条线索，就要飞上两三千公里。这类案件的难办也就在于此，时间成本、人力成本巨大。哪怕是现在，全国银行系统已经联网，但由于罪犯多数都躲在国外，跨境、跨国取证依旧困难重重。

他们在堆积如山的纸质账单里，抽丝剥茧，在所有人的惊叹里，用短短一个月时间，完成了对潜伏在网络中的电诈团伙的精准“画像”！最终整理出25万条有效信息进行比对，具化为近三百起案件，涉案金额由老刘的9万元，飙升至1亿元！由此揪出了一个在全国28个省市疯狂作案的特大跨境电信诈骗犯罪集团。

这一载入中国反诈史的案件，就是“”特大跨国电信诈骗案。

年6月，在两岸警方的紧密协作下，以台湾人赖某夫妇为首的一个庞大的跨国跨境电信诈骗犯罪团伙被捣毁。此役共抓获犯罪嫌疑人名，收缴用于作案的服务器台，捣毁诈骗窝点及地下洗钱场所57处。该案件涉案金额之大、犯案数量之多、受害群众分布之广，在当时堪称国内之最。

夏琳因此，一战成名。

彼时的他，还乐观地以为，这场如瘟疫一般的诈骗风潮会像其他新兴的黑暗势力一样，被很快消灭。可警方的高压之下，台湾和大陆诈骗集团并没有金盆洗手，而是选择集体出走，于年前后，从国内招兵买马，前往东南亚、中南美洲、欧洲建立新的诈骗窝点，足迹甚至遍及中东阿联酋等国家。夏琳说，他们转战境外，就是为了利用不同区域、不同国家之间的壁垒，逃避打击。

当电信诈骗撞上全球化，中国警方面对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挑战。

04长城行动，虽远必诛

年7月，西班牙的夏夜似乎比宁波要漫长许多。

舱窗下，灯火阑珊，随着飞机高度渐渐降低，夜幕下的西班牙首都马德里越来越清晰：蛛网状的马路，尖顶的哥德式建筑，穿城而过的曼萨纳雷斯河。夏琳却是心事重重，无心欣赏眼前的风景。

四个月前，宁波市公安局就多起棘手的电信诈骗案件组织专班，重点打击。夏琳接手后，发现这个诈骗团伙在诈骗目标的选择上，不同于其他案件。“以往都是通过网络随机拨号，像撞大运，可这一回，却是针对不同的诈骗对象，量身定制诈骗方案。可见受害者身份信息已被犯罪团伙窃取。”

年至年这十年，是中国互联网腾飞的十年，也是电信诈骗飞速发展的十年。期间，台湾籍与大陆本土籍诈骗团伙双线并行，内卷不断，随着国内群众知识水平和鉴别能力的提高，他们的骗术更是与时俱进，作案手法组织化、智能化程度不断提高；犯罪群体逐步“泛化”，为诈骗团伙提供服务的“黑灰产”也在不断扩大。

年，是中国电信诈骗形势最严峻的一年。大数据时代，通过互联网，骗子可精准地找到被骗者的姓名、性别、家庭住址、职业、爱好乃至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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