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与杂古巴的文化回响

                            

《烟草与蔗糖在古巴的对奏》西文版

古巴的烟草与蔗糖

古巴带给世界两种至“纯”的产物:烟草与蔗糖,前者的“纯”浑然天成,后者的“纯”巧夺天工。

古巴的哈瓦那雪茄享誉世界,西班牙语中的雪茄烟便被取名为“纯粹的香烟”(cigarropuro)或索性直接以“纯”(puro)相称。烟草是地地道道的美洲产物,在欧洲同美洲相遇之时,西班牙人最先便是在古巴岛上看到烟雾的缭绕。从此,烟草便一发不可收,从这里出发,走向世界每一个角落。雪茄烟制作工艺纯粹。最为传统的雪茄只有烟叶这一样原料,只不过烟叶也有外卷叶(capa)与烟心叶(tripa)之分。而剪采下来、经过重重处理之后的干燥烟叶,会在工人手中不断卷曲、螺旋形缠绕,以外卷叶包裹烟心叶,最终成为真正的古巴雪茄——并非如“仿冒者”那般将烟叶切丝、加香加料并最终以盘纸卷制成形。尽管材料单一,但专业品鉴家相信,一个烟盒中不会有两支完全一样的雪茄。

与烟草相比,古巴蔗糖之纯粹便完全是另外的概念。甘蔗本不属于美洲,却在欧洲殖民者的精心谋划之下在古巴蓬勃生长,迫使这种外来作物挑起古巴经济的大梁。甘蔗加工的终极产物的确是纯净的蔗糖,但从棕黑的甘蔗作物到白色的蔗糖颗粒,其中充满复杂的机械化生产程序——压榨、过滤、离心、结晶……,每一步都需要机器和人力,整个过程都依赖化学和物理,但是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剔除甘蔗中所有破坏“纯洁”特性之杂异。然而,真正能够让蔗糖得以从棕色颗粒变得白净的过程,却往往并非发生在生长甘蔗的这片安的列斯群岛,利润最高的步骤常常要在北美大陆完成——古巴提供的仅仅是用以实现“提纯”的原材料。尽管纯糖的制作步骤繁复,但是一粒同另一粒、一包同另一包,带给人的味觉体验却总也别无二致。

在古巴人类学家费尔南多奥尔蒂斯(FernandoOrtizFernndez,-)的笔下,原本毫无交集的烟草先生和蔗糖女士在古巴就这样奇妙相遇了。二者在历史上都一度成为财富与地位的象征,受到世界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不同信仰之人的一致追捧。尽管它们共同占据着古巴的土地,共同呼吸着加勒比海上的空气,共同撑起这个国家脆弱的经济,但是它们之间,却也永远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烟草在古巴的历史悠久绵长,不仅能够用作药物,还能用于民间仪式或官方庆典。古时候的印第安人会将干燥的烟叶点燃,以此来供奉信仰的神,希望能借此物来平息神灵的愤怒。现代人虽然依旧试图通过烟草来抚平烦闷与哀伤,却往往也希望借此物来激发灵感和幻想。烟草对人的身体多有损害,在17、18世纪的欧洲也常被视为道德与社会进步的阻碍,但烟草的制作和买卖却时常在暗中进行,且呈现蓬勃发展之态,仿佛依靠烟草便可逃避现实的纷扰。

蔗糖在历史上则大不一样,它原产自东方。应许之地,牛奶与蜜。曾几何时,在西方人对幸福的想象当中,并无蔗糖的一席之地。但是,十数个世纪过去后,在莎士比亚的《爱的徒劳》(Love’sLabour’sLost)中,公主头脑中所能想到的三种甜,除了蜂蜜和牛乳,已经又多了一味蔗糖。糖所能提供的,对于普罗大众来说,除了令人感到快乐的味道,便是人类生命活动当中最为重要的能量;然而,对于欧洲上层权贵来说,蔗糖却长时间代表着权力与威望。当蔗糖在欧洲的传播尚不够普遍,购买、使用甚至浪费蔗糖的方式与数量就足以表明一个家庭的社会地位;而当底层人民有条件享用蔗糖,它便成为了欧洲资本主义在殖民地压榨蔗糖工人劳动力的诱因。

烟草与蔗糖,一个本土,一个外来,到底哪一样才最能代表这个加勒比国家?古巴的基调,到底是传统,还是现代?

美味的古巴辣味炖汤

奥尔蒂斯在哈瓦那大学的一次演讲上,曾将古巴民族的特性比作当地传统菜肴——辣味炖汤(ajiaco)。这是一道配料丰富、历史悠久的特色菜品,美洲丰富的根茎类蔬菜配上切成块状的多种肉类,加入沸水之中共同炖煮,待熬制成浓稠的汤汁,佐以盐、胡椒等调味品,再加入最为重要的配料——古巴特色辣椒(aj,这道辣味炖汤正是因其而得名),便可供大家畅快享用。

食材的寡淡,甚至是散出的异味,往往都需要辣椒来掩盖、来刺激食客的味蕾。煮熟的汤羹不止足够果今日之腹,往往也还能用作明日之“老汤”。作为远古时期印第安人餐桌上唯一的菜肴,辣味炖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续水、加料、熬煮、食用的往复循环中不断延续,同时,也在不断发生改变。

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前,古巴地区的辣味炖汤中加入的是印第安人特色的玉米、马铃薯、甘薯、木薯等植物食材,但是那时用以熬制“高汤”的肉类恐怕无法被今日的大众口味所接受——硬毛鼠、鳄鱼、蟒蛇、海龟都可以被切割成块、放入锅中。15世纪末到来的西班牙人带来了新鲜的牛肉和猪肉,以及伊比利亚半岛上的美味腌肉;在半岛人之后到达古巴的非洲人,则带来了新的食物——香蕉,还有他们的烹饪技巧;而其后随亚洲人一同进入古巴的,便是欧洲人渴望了几个世纪之久的香料;再后来,北边的美国人也希望用他们规格统一的家用厨房器械简化菜肴的整个烹饪过程。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经过不同厨师之手,辣味炖汤的原材料、口味甚至各个烹饪步骤都在不断发生着变化,而始终不变的唯有熬煮浓汤的这口古巴大锅以及调节烹煮火候的这抹加勒比艳阳。

奥尔蒂斯将古巴人的特性比作这道辣味炖汤,因为无论是“古巴民族”还是他们所创造、所信仰的“古巴文化”,都不是一道现成的炖菜,而是在制作这道炖菜之时持续不断的烹饪过程。从生火、打水、上锅的那一刻起,这道菜肴持续不断地被烹饪再烹饪,在古巴这只深不见底的敞口大锅中,总有汤羹不断被舀出,总有食材不断被加入,也总有物质不断在生成。众多异质性的物质在这里咕嘟咕嘟地冒泡翻滚,逐渐融为一体。辣味炖汤的成分不断发生着改变,就像组成所谓“古巴民族”的所有团体、个人都在不断发生着变化一样,这或许和厨师的喜好有关,又或许取决于季节的变换。辣味炖汤的味道和浓稠程度也常常不尽相同,就像那些构成“古巴文化”的各个元素,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程度也并非整齐划一。

如果所谓古巴人民所代表的是同古巴这一地域相关联的人类群体,那么所谓古巴民族的属性、古巴民族的文化特性就是一个一刻都不曾停歇、一直处于运动之中的变量,永远在变幻,无法被定义。

奥尔蒂斯的“文化互化”理论

在20世纪初期的古巴乃至其他拉丁美洲国家的文本叙述当中,被人们用来探讨民众身份的往往是血缘,是种族。无论人类学家、历史学家还是社会学家,他们时常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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